梓瑜丸子

【花秀】鸳鸯瓶(2)

  霍秀秀起身走到桌前,取了只鸳鸯瓶在灯光下研究起来。解雨臣也跟着过来,拿起另一只在手里转着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如何?”玉兰明显是有些紧张了,看向两人的眼神不大坚定,像是怕被他们退货一样。


  虽然不是看铜器的行家,但自小跟着家里人耳濡目染,霍秀秀对这些东西的分辨多少也积累了些心得。东西一入手,她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分量。


  这一对鸳鸯瓶不是常见的瓷瓶,在她的印象里,如今再往前推上个几百年,只有一个时期是以铜铸物件著名的,那就是明宣宗宣德年间。那时候大内用暹罗国进贡的风磨铜所造的宣德炉,可谓是风靡一时。


  眼前的这对瓶子虽名为“鸳鸯”,但造型则并不是写实的鸳鸯,而是兽首禽身。雌雄两瓶的头部分别做成了凤首和龙首,瓶身和底座则是用了鸳鸯的形态。底座正中,稳稳当当的“大明宣德”款落在其上。


  样子是挺奇的,霍秀秀觉得有趣,半偏着脑袋,细细研究起瓶身上的锈痕来。虽说宣德年间的铜器有名,但大多是黄铜制的宣德炉,紫铜的很少见。不过这样式和工艺倒看不出什么破绽,失蜡法的好处也就在于让铜器表面光滑平整,比翻砂又上了个台阶。


  她将瓶子递给解雨臣,正想开口再问问玉兰详情,却在灯光照到瓶子内部时骤然愣了一下——瓶子内部有几个明显的陷坑。


  “这瓶子……”霍秀秀皱着眉头刚刚开口,就被解雨臣打断:“这瓶子倒是真东西,我们可以收。”


  霍秀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解雨臣,见对方给他使了个眼色,就明白他是另有打算:“既然花儿爷应承了,玉老板和花儿爷详谈便是。”又侧过脸看解雨臣:“我有些乏了,先去车里等你。”


  “好。”解雨臣点头答应一声,看着伙计伺候她款步下了楼,这才重新回过头去看站在一旁心神不定的玉兰,露出一抹笑意:“玉老板别紧张,既然我定下要收这瓶子,就不会反悔。”他缓缓坐回圈椅上,声音连带着唇角的笑意都变得有些玩味:“我只是想跟您打听打听,这对瓶子的来头。”


  “花儿爷想问什么?”玉兰依然在旁边站得板儿正,却已经稍稍松了口气。


  解雨臣看在眼里,唇边笑意慢慢软和下来:“这对儿瓶子,是谁托付给玉老板的?”


  鬓边的大红绢花微微一颤,玉兰被他的气场镇住,不敢正眼去看,只得半垂着脑袋回话:“是……是一位姓王的先生,他说他是做古董生意的,最近要出趟远门儿。手里别的东西都找了下家儿,唯独这对鸳鸯瓶没有着落……”


  “玉老板。”玉兰有些慌乱的语言被解雨臣客客气气地打断:“我想听的,是实话。”他伸手从旁边的小几子上取过萧云芳随手搁着的茶宠把玩起来:“玉老板是梨园名伶,按理儿说是不缺钱的。可您今儿找萧班主在我跟前唱这么一出……”


  说着,他的目光忽然从茶宠上挪开,直盯着玉兰。眼中散出的寒意,活像一只捕捉猎物的鹰:“我倒是好奇,玉老板急着出手这对儿瓶子换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雪渐渐下得小了,霍秀秀盖着绒毯歪在车里看雪景发呆。袈裟有些尴尬地从后视镜里观察她:“秀秀小姐,听说您前几天从常公公那儿捡了个大漏?”


  “嗯。”霍秀秀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心不在焉:“怎么,你也有兴趣?”


  袈裟干笑两声:“没有没有,就是有点儿好奇……都说那老太监是出了名的难搞,想知道霍小姐是用的什么办法……”


  “砸钱。”霍秀秀回得干脆利落,又伸手将绒毯裹紧了些:“老太监在外面有个外宅,养了三个小姨太太。砸点儿钱请她们吹吹枕头风,事儿就成了一半。”她又浅浅打了个哈欠,语调拖得慵懒起来:“老太监在内务府根基深,倒腾点儿东西出来问题不大。”


  袈裟闷闷地点头以示认同,又觉得自己这么问实在是过于无聊。只得眼巴巴地瞧着天香楼的大门,心里盼着解雨臣能快些出来。


  好在解雨臣并没有让车里的尴尬气氛持续太久,很快便在萧云芳的陪同下走出来上了车。霍秀秀偏过头去看,注意到萧云芳将手里的一只木质小提箱搁在了袈裟身旁的副驾空位上,这才向着他们挥手告辞。


  解雨臣带着一身风雪寒气回到车里,伸手掸落西装上还没有融化的雪片。他低低吩咐一声,让袈裟把车开到霍家送秀秀回去,又侧过脸笑着看她:“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霍秀秀终于来了精神,也顾不得身上绒毯滑落,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难道没看出来,这瓶子不是宣德紫铜,是后来仿的?”


  解雨臣没说话,轻轻笑了一声。霍秀秀立马就明白了:“我就说那么明显的凹陷你能看不见?你故意的?为什么?”


  “就是因为这瓶子来得蹊跷。”解雨臣叹息着从座儿上捞起绒毯重新盖到霍秀秀身上,又把她揽到自己怀里:“玉兰肯定不懂得其中的门道儿,这仿品确实没价值。但你不好奇,托她给瓶子的人是谁?而且,她一个当红的角儿,这么急着出手这瓶子,又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就快说,这会儿又卖什么关子。”霍秀秀白他一眼,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不是她故意献媚,实在是这鬼天气太冷了。


  解雨臣很受用地把她的肩搂得更紧了些:“的确,刚才我问清楚了。玉兰急着用钱,是因为她弟弟沾了烟膏子,把家里的钱都在烟馆挥霍完了。而且这小子现在得了很严重的肺病,玉兰急着凑钱给他治病,这才动了典当家里东西的念头。”


  他拉过霍秀秀的一只手捂在手心里:“后来,在前门外大栅栏,她碰到个姓王的古董商人。那人一眼就认出了她,知道她在天香楼挂着水牌子,就把这对儿瓶子交给了她,让她拿着这个找咱们要钱。”


  “哈?”霍秀秀越咂摸越觉得不对:“姓王的古董商人?京城还有这么号人物?”


  “当然。”解雨臣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我问了玉兰那个人的外貌特征,玉兰说裹得太严实看不清。只记得身形挺胖,一口北平话挺地道。”


  这下不止霍秀秀,连袈裟都听明白了:“您说的……这不是胖爷吗?”


  “胖子这是要干嘛呀,有什么话他跟咱们当面儿说不就结了。”霍秀秀觉得挺意外:“这一通圈子兜的,故意跟咱们逗闷子玩儿吗?”


  “肯定不是。”解雨臣的目光移向窗外,北平的冬夜按理说是很诗意的,可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腐朽气,就像这乌云密布的夜空,压得人无法喘息。


  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已经很久没有吴邪和胖子的消息了,现在局势动荡,小哥又在长白山没出来。以吴邪的性子,找个地方安稳度日显然不可能。”


  长长一声叹息过后,解雨臣收回目光,看向霍秀秀:“只怕,这回他又惹上什么事儿了。贸然找到我们会带来危险,只能让胖子用这样的方式来联络。”


  “可……”霍秀秀秀气的眉头攒得更紧了:“可胖子什么都没说啊……”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过来,将注意力落在了刚才萧云芳搁的木提箱上:“那对儿鸳鸯瓶!”


  商量到最后的结果,是解雨臣和霍秀秀一人带了一只瓶子回家研究。


  本来霍秀秀听戏听得的确是乏了,就想回来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可到了,还是坐在绣凳上来来回回琢磨手里的凤瓶。


  以吴邪的性子,会把消息藏在哪儿呢?


  她对着台灯将这个瓶子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可以留消息的地方。不禁腹诽吴邪做个仿的也弄这么精致,还得让她费神去找。


  困意上涌,霍秀秀将瓶子随手搁在灯下,起身去倒了杯水。

回来准备关灯的时候,却无意看见灯光透过瓶子投在桌面上的阴影。


  “你今儿没去公司,跑哪儿去了?”电话那头,解雨臣的声音带着几分明显的倦意,霍秀秀猜测他大约也是昨晚研究那只鸳鸯瓶熬得太晚,没睡好。


  “找个朋友,拿点儿资料。”霍秀秀歪着脑袋把听筒夹住,手里翻动着一沓纸,细细浏览上面的文字:“我估计,你也不会是一无所获吧?”


  那边传来解雨臣低低的笑声:“得,我一会儿去接你。我这儿新开了家法餐不错,带你尝尝?”


  “好啊。”霍秀秀欣然应允:“瑞蚨祥新进了一批料子,顺道儿陪我去挑挑?”


  解雨臣笑意更深:“乐意效劳。”


  北平如今虽然没有上海那样的租界,但还是有追求时髦的人与法国人合开了餐厅。这对于刚刚从封建皇权中脱离出来的老百姓们而言,无疑是新奇又恐惧的。可解雨臣和霍秀秀对于这些新事物,总是乐于接受。


  精致的白瓷盘中盛着地道的马赛鱼汤,金黄的色泽和浓郁的香气勾搭着给人以强烈的感官冲击。


  “Bon app é tit ”解雨臣笑着朝她说了句法语,这些年做生意,没少同洋人打交道。所以不知不觉地,也学了几句外国话:“味道如何?”


  霍秀秀却没什么心情同他品尝风味:“小花哥哥,那个瓶子,你研究出什么来了?”


  “先说说你的吧。”解雨臣搁下手中的汤勺:“我猜……你一定看到了些东西。”


  “没错。”霍秀秀从绣花手包里拿了张纸条出来递给他,解雨臣接过展开,里面是霍秀秀手画的图样,一个外方内圆的筒形物件。解雨臣觉得眼熟,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这个东西,叫玉琮。”霍秀秀托着下巴看他:“祭祀六器之一,礼地用的。”


  “那就对上了。”解雨臣抬起头回看霍秀秀,眼中带着笃定的笑意:“昨天晚上,我在那只龙瓶被灯光照的阴影里面,看见了一个字。”


  “什么?”霍秀秀眼睛一亮。


  “荡。”


  “荡?什么意思?”霍秀秀更糊涂了。


  解雨臣扬起下巴,点了点她面前那盘热气减少的鱼汤:“先把汤喝了。”


  直到看着霍秀秀心不在焉地舀了汤送进嘴里,解雨臣才缓缓开口:“这个字,指的是吴邪他们杭州,一个被称作古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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